要坐不好要躲不好只得扭过头去。怎当得十三妹定要问她个牙白口清急得无法说道：≈quot;姐姐这事要爹妈作主怎生只管问起妹子来？≈quot;十三妹道：≈quot;自然要他二位老人家作主何消说得；只是我先要问你个愿意不愿意。≈quot;那张金凤此时被十三妹磨的也不知嘴里是酸是甜心里是悲是喜只觉得胸口里象小鹿儿一般突突的乱跳紧咬着牙始终一声儿不言语倒把个十三妹呕得没法儿了因说道：≈quot;我看这句话大约是问不出来了你瞧我也认得几个字儿。≈quot;说着走到堂屋里把那桌子上茶壶里的茶倒了半碗过来蘸着那茶在炕桌上写了两行字。张金凤偷眼一看只见写的一行是≈quot;愿意≈quot;两个字一行是≈quot;不愿意≈quot;三个字。只听十三妹笑道：≈quot;妹妹来罢！你要愿意就把那不愿意三个字抹了去留愿意两个字；你要不愿意就把那愿意两个字抹了去留不愿意三个字。这没什么为难的了罢。≈quot;说着便去拉张金凤的手。张姑娘那里肯伸出手来去抹那字只是怎禁得十三妹的劲大被拉不过只得随手一阵的乱抹不想可巧恰恰的把那不字抹了去。十三妹嘻嘻的笑道：≈quot;哦！单把个不字抹去了这分明是愿意是不是？果然如此好极了。这件事交给姐姐保管你称心如意。≈quot;这张金凤姑娘被十三妹缠磨了半日脸上虽然的十分下不来心上却是二十分的过不去只在这过不去的上头不免又生出一段疑惑来。读者！你道这是什么缘故？这张金凤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她心里想着：≈quot;要论安公子的才貌品学自然不必讲是个上等人物了；尤其难得的是眼见他的相貌耳听他的言谈；见他相貌端正就可知他的性情；听他言谈儒雅就可知他的学问更与那传说风闻的不同。虽然如此一个人既作了个女孩儿这条身子比精金美玉还尊贵！纵然遇见潘安、子建一流人物也只好乎情止乎礼。但是止乎礼是人人有法儿的；要说不准乎情虽是圣贤仙佛也没法儿；所苦的是个情字儿虽到海枯石烂也只好搁在心里断断说不出口来。便是女孩儿家不识羞说出口来这事也不是求得人的也不是旁人包办得来的。不想今日无端的萍水相逢碰见了这个十三妹第一件先从泥里救了我的性命；第二件便从意外算到我的终身这等才貌双全的一个安公子她还恐怕我有个不愿意要问我个牙白口清还不许不说。这个人心地的厚肠子的热也算到了头儿了。只是她也是个女孩儿。俗话说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若说照安公子这等人物她还看不入眼这眼界也就太高了不是情理；若说她既看得入眼这心就同枯木死灰丝毫不动这心地也就太冷了更不是情理；若是一样的动心把这等终身要紧的大事百年难遇的良缘倒放开自己双手送给我这样一个初次见面、旁不相干的张金凤尤其不是情理；这段缘故叫人实在不能不疑！
莫非她心里有这段姻缘自己不好开口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先说定了我的事然后好借重我爹妈给她作个月下老人联成一床三好也说不定；若果如此我不但不好辜负她这番美意更得体贴她这片苦心才报得过她来。只是我怎么个问法儿呢！≈quot;这张姑娘只管如此心问口、口问心的一番盘算脸上那种为难的样子比方才憋着那泡溺还露着为难忍不住赶着十三妹叫了一声姐姐说道：≈quot;姐姐妹子虽则念了几年书也知道古往今来的几个人物几桩公案这里有一个故典心里始终不得明白要请教姐姐。≈quot;十三妹早听出她话里有话笑问道：≈quot;你且说来我听。≈quot;张金凤道：≈quot;记得那《大乘经》上讲的我佛未成佛以前在深山参修正果见那虎饿了便割下自己的肉来喂虎；见那鹰饿了便刳出自己的肠子来喂鹰。
果然如此那我佛的慈悲真算得爱及飞禽走兽了；只是他自己不顾他自己的皮肉肝肠这是个什么意思？≈quot;读者这一句话要问一村姑蠢妇那自然一世也莫明其妙。这十三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那聪明正和张金凤针锋相对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接着叹了一口气说：≈quot;妹子你可记得《汉书》有两句话道的最好道是：可为知者道难为俗人言。你我虽是倾盖之交你也算得我一个知已了但是作姐姐的心事更自不同。只可为自己道难为知者言。慢说眼前这样的美满良缘大约这人世上的姻缘两字今生与我无分。
≈quot;张金凤听了这段话更加狐疑还要往下问只听安公子在院子里说道：≈quot;呼！呼！好烫！快开门。≈quot;说着只见他捧着一盘子热腾腾的馒头推门放在桌子上。
她姐妹两个就连忙把话掩住不提。紧接着张老夫妻把煮的肘子、肥鸡连饭锅、小菜、酱油、蒜片、饭碗、匙、箸分作二三趟都搬运了来分作两桌。安公子同张老在堂屋地桌上；张金凤母女同十三妹在西间炕桌上。张老又把菜刀案板也拿来把那肘子切作两盘。
十三妹道：≈quot;那两只鸡不用切了咱们撕了吃罢。≈quot;安公子听见就要下手去撕。十三妹想起他那两只手是方才撤溺整理裤裆的连忙拦他道：≈quot;你那两只手算了罢。≈quot;安公子听了说：≈quot;等我洗洗去。≈quot;说着跑到东屋里在那洗脸盆里就洗。十三妹嚷道：≈quot;用不着你多事。你不用在那盆里洗手。≈quot;安公子说：≈quot;不怕水不凉这是我刚才擦脸的还温和呢！≈quot;把个张金凤急得又是含羞又是要笑只得掉过头去。十三妹丝毫不在意如同没事人一般只说了一句：≈quot;你就洗了手我也不准你动。≈quot;说话间那张老婆儿已经把两只肥鸡撕了两盘子放好。
他老两口子饿了一天各各饱餐一顿；张姑娘、安公子也吃了些；只有十三妹姑娘风卷残云吃了七个馒头还找补了四碗半饭方才放下筷子道：≈quot;得了我这肚子里是一点儿不为难了。我们打仗啊上路啊商量罢。≈quot;张老道：
≈quot;等我把家伙先拣下去归着归着。≈quot;十三妹道：≈quot;还管他归着家伙吗？你老人家倒是泡壶茶来罢。≈quot;张老一面去泡茶安公子帮着张老婆儿忙着把家伙都撤去都堆在廊下。一时茶来了大家嗽口喝茶。张姑娘同母亲方才在窗台儿上各人找着自己的烟荷包烟袋吃了一袋烟大家照旧在堂屋里归座已毕。十三妹对众人说道：≈quot;饭儿是吃在肚子里了上路的主意我也有了就是得先和你两家商量。你两家四位里头一边是到下路去的一边是到上路去的。两头儿都得我护送我纵有天大的本事我可不会分身法儿我先护送你们那一头儿好？≈quot;安公子道：≈quot;姑娘先许的送我自然送了我去。≈quot;十三妹道：≈quot;这是你的主意。人家爷儿三个呢？在这庙里饿着等人命官司！≈quot;安公子道：≈quot;不然他有爷儿三个还怕路上没照应不成？≈quot;十三妹道：≈quot;梦话这里弄了这样一个还未完自然得趁天不亮走半夜里难免不撞着歹人；即或幸而无事你瞧这爷儿三个老的老少的少男的男女的女露头露脑走到大路上算一群逃难的还是算一群拍花的呢？遇见个眼明手快作公的有个不盘问的吗？一盘问有个不出岔儿的吗？你算是没事了；你也想想这句话说得出口呀！≈quot;说毕也不和他再谈回头向着张老夫妻说：≈quot;你二位老人家的意思怎么样？≈quot;三人还未及答言张金凤是个有心思的她可把正话儿反说着便对十三妹道：≈quot;姐姐原是为救安公子而来如今自然送佛送到西天。我爷儿三个托安公子的一点福星蒙姐姐救了性命已经是万分之幸不见得此去再有什么意外的事；即或有事这也是命中造定真个的叫姐姐管我们一辈子不成？≈quot;十三妹也不答言又回转头来向着安公子道：≈quot;你听听人家这个说话你听着脸上也下得来呀！心里也过得去么！≈quot;把个安公子问得诺诺连声不敢回答。只见十三妹欠身离座向张老夫妻道：≈quot;这桩事须得你二位老人家作主。要得安然无事除非把你两家合成一家我一个人儿就好照顾了。≈quot;张老道：≈quot;怎么合成一家呢？≈quot;十三妹道：≈quot;如今且把上路的话搁起。我的意思要先给我这妹妹提门亲给你二位老人家招赘个女婿可不知你二位愿意不愿意？≈quot;张金凤听了站起来就走。十三妹离座一把拉住按在身旁坐下说：≈quot;不许跑。≈quot;把个张姑娘羞得无地自容坐又不安走又不能只听她父亲说道：≈quot;姑娘我一家子的性命都是你给的。你说什么有个不愿意的？只是这个地方这个时候那里去说亲去呀？≈quot;十三妹道：≈quot;远不在千里近只在目前≈quot;因指着安公子道：≈quot;就是他你二位相看相看中意不中意？≈quot;张老跳起来说：≈quot;姑娘这是哪里话他是个官宦人家我是个乡老儿怎么攀配得起？罪过！罪过！≈quot;十三妹道：≈quot;这话你们不用管只说愿意不愿意！≈quot;张老听了瞅着老婆儿老婆儿瞅着女儿。
一时老两口儿大不得主意起来。十三妹道：≈quot;不用问你们姑娘。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愿意不愿意由不得她作主。≈quot;老婆儿道：≈quot;好！还怕不好吗只是俺们拿什么赔送呢？≈quot;十三妹道：≈quot;这话你们也不必管就只成不成的一句话不用犹疑。≈quot;张老心里估量了半日说道：≈quot;姑娘这话这么说罢我们父母俩是千肯万肯的可是倒踏门儿的女婿我们才敢应声儿呢！再这话也得问问安公子。≈quot;十三妹道：≈quot;这事在我。≈quot;因含笑先拍了张金凤一把说：≈quot;姑奶奶我喝定了你的谢媒茶了。≈quot;这才叫了声安公子说道：≈quot;你大概没什么推辞罢！≈quot;谁想安公子起初见这位姑娘且不商量上路百忙里要给张金凤说亲已经觉得离奇；及至听见说到自己身上更加诧异。
心里一想：≈quot;这可又是件糟事。我从幼儿的毛病儿见个生眼儿的娘儿们就没说话先脸红；再要听见说媳妇儿那更了不得了。今日同这二位厮混了半日好容易脸不红了这时候忽然又给说起媳妇来；就说媳妇儿也罢也有这样当面鼓、对面锣的说亲的吗？这位媒人的脾气儿还带着是不容人说话这可怎么好？我看这事比方才那和尚让酒还累赘。≈quot;这少爷正在那里心里为难听十三妹如此一问他赶紧站起连连的摆手说：≈quot;姑娘这事断断不可。≈quot;十三妹道：≈quot;哦不可！想是你嫌我这妹妹丑？≈quot;安公子道：≈quot;非也从来娶妻娶德选妾选色。那战国的齐宜王也曾娶过无盐；蜀汉的诸葛武侯也曾娶过黄承彦之女都是奇丑无对的究竟这二位淑女相夫这一个作英主那一个作贤相丑又何妨。况且这张家姑娘是何等的天人相貌那里还说得到个丑字不为此。≈quot;十三妹道：≈quot;既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穷？≈quot;安公子道：≈quot;更非也自古道浊富莫如清贫。我夫子也曾说过：富贵贫贱皆须以道得之。这贫、富二字原是市井小人的见识岂是君子谈得的？穷又何妨也不为此。≈quot;十三妹道：≈quot;也不为此想来是你嫌我这妹妹家里没根基？≈quot;安公子道：≈quot;尤其非也。姑娘你这等一位高明人难道连那瑶草无尘根的这句话也不晓得？这根基两个字不在门庭家世上讲要在心地品行上讲的。你只看张家姑娘这等的玉洁冰清可是没根基的人做得来的？不为此不为此。≈quot;十三妹道：≈quot;你这话我听出来了一定是你已经定下亲事了。这又何妨！象你这等的世家三妻四妾的尽有也没有什么断断不可的去处呀！≈quot;安公子急得摇头道：≈quot;不曾不曾我并不曾定下亲事。≈quot;十三妹笑道：≈quot;你不曾定亲问着你你那也非也这也非也。尽着飞来飞去可把我飞晕了倒是你自己说说罢！≈quot;安公子才说道：≈quot;姑娘我安骥此番抛弃功名折变产业离乡背井冒风冲雨为着何来？为的是父亲身在缧绁之中。我早到一日老人家早安一日。不想我这途中忽然的主仆分离到此地又险些儿性命不保。若不亏姑娘赶来搭救我虽死也作了不孝之鬼。如今得了残生又承姑娘的厚赠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父亲跟前才好那里还有闲功夫作这等没要紧的勾当？况且父亲待我虽然百般爱惜教训起来却是十分严厉。今日这桩事不等禀明而行万一日后父亲有个不然起来我何以处张金凤姑娘又何以对姑娘呢？姑娘这事断断不可。≈quot;十三妹听安公子的话说得有里有面近情近理待要驳他一时却驳不倒无如此时自己是骑着老虎过海可真下不来了只得勉强冷笑一声说：≈quot;我的少爷你这可是看鼓儿词看邪了。你大概就把这个叫作临阵收妻你听我告诉你你要说为老人家的事如今银子是有了我既说过保你个人财无恙骨肉重逢这话自然要说到那里作到那里。你要说定亲这件倒没要紧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况且俗语说的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你要再找我妹妹这么一个人儿只怕声遍天下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去。你要说虑到老人家日后有个不允据我听你讲起你家太爷的光景来一定是一位品学兼优阅历通达的老辈断不象你这样固执不通。慢说见了我妹妹这等德言工貌的全才就听见我这等的痴傻呆呆的作事都没个不允的理你可放心。况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只有成的理没有破的理你以为可也是这样定了你以为不可也是这样定了你可知些进退。≈quot;张老夫妻一旁看了自然不好答话。张金凤更是万分的作难：不想死心眼儿的遇着死心眼儿的了。只见安公子气昂昂的高声说道：≈quot;姑娘不可如此。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安骥宁可负了姑娘作个无义人终不敢背了父命作个不孝子。这事断断不能从命！≈quot;十三妹听了登时两道蛾眉一竖说：≈quot;不信你就讲这等决裂的话！很好你既不能从命我也不敢承情算我年轻好事冒失糊涂。我是没得说了只怕有个主见你倒未必和讲他的过去。≈quot;安公子道：≈quot;凭他什么主儿难道还好强人所难不成？便是这事我也不妨和他去讲。≈quot;十三妹听了这话满脸怒容便不答话一伸手往桌子上拿起那把雁翎宝刀来在灯前一摆说：≈quot;就是我这把刀要问问你这事到底是可呢是不可？还是断断不可？≈quot;说话间只见她单臂一扬把刀往上一举扑了安公子去对准顶门往下就砍。这正是：信有云鬟称月老何妨白刃代红丝。
至于安公子性命如何？下回书交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