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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志过铭嫌隙成佳话 合欢酒婢子代夫人

    上回书交代到安公子及第荣归作了这部评话的第四番结束;这段文章自然还该有个不尽余波。公子拜过父母便去拜见舅母金、玉姐妹也一同过去。三个将进院门早见舅太太在屋门口儿等着。见他们来了笑道:≈quot;这可说得是个新贵了连跟班儿的都换了新的了。≈quot;说着公子进门便让舅母坐下受礼。舅太太说:≈quot;我不叫你不磕这个头大概你也未必肯就磕罢!≈quot;公子一面跪下她一面拉着公子的手说道:≈quot;快快儿的乘早些儿换红顶儿不但你们老爷、太太越喜欢了连我这干丈母娘可也就更乐了。≈quot;公子被舅母紧拉着一只手说个不了只得一手着地答应着行了礼起来;舅太太便让他摘帽子脱褂子又叫人给倒茶。公子说:≈quot;我不喝茶了这时候怎么得喝点儿甚么凉的才好呢?≈quot;舅太太道:≈quot;有我这里有给你煮下的绿豆。我自己包了几个棕子正要给你送过去呢!≈quot;说着便叫老蓝就端来大爷这里吃。老蓝答应一声端了一碗凉绿豆一碟棕子。又见那个丫头原名素馨改名绿香的从屋里端出一碟儿玫瑰卤子一碟儿冰花糖来都放在公子面前。公子一面吃着舅太太又说:≈quot;吃完了再把脸擦擦就凉快了。≈quot;公子一径吃完搽了脸重新打扮起来。

    舅太太道:≈quot;我这里还给你留着个玩意儿呢!不值得给你送去你带了去罢!≈quot;说着便叫绿香从屋里一件件的拿出来。一件是个提梁匣儿套着个玻璃罩儿又套着个锦囊。打开一看里头原来是一座娃娃脸儿一般的整珊瑚顶子配着个碧绿的翡翠翎管儿。舅太太道:≈quot;这两件东西你此时虽戴不着将来总要戴的取个吉祥儿罢!≈quot;金、玉姐妹两个都不曾赶上见过舅公的便道:≈quot;这准还是舅舅个念信儿呢!≈quot;舅太太道:≈quot;哎!你那舅舅何曾戴得个红顶儿呀当了个难的乾清门辖好容易升了个等儿说这可就离得梅楞章京快了。谁知他从那么一升就升到那头儿去了。这还是四年上才有旨意定出官员的顶戴来那年我们太爷在广东时候得的。≈quot;张姑娘道:≈quot;敢是老年官员都没顶儿吗?这我可又知道了个古记儿。≈quot;何小姐道:≈quot;不然为甚么帽子要分个红里儿蓝里儿呢!≈quot;说着公子又看那匣儿是盘八百罗汉的桃核儿数珠儿雕得十分精巧。那背坠佛头记念也配得鲜明。公子倒觉很爱便道:≈quot;那盘轻巧我就换上它罢?≈quot;舅太太益欢喜就盘腿坐在那里叫近他些又叫他低了头亲自给他换上。

    何小姐早把那个匣子打开却是一份绝好看的飘带荷包手巾。舅太太道:≈quot;你们俩瞧瞧这还是我二十年头里的活计如今再叫我照这么个模样儿做出我可做不上了来。≈quot;何小姐道:≈quot;活计是不用讲了。难为娘怎么收来着竟还好好儿的呢!≈quot;因和公子说道:≈quot;也换上罢。≈quot;说着不由分说便给他换上。公子这才戴上帽子谢了舅母亲自拿着那个匣儿去回父母。舅太太又和他说道:≈quot;回来我同你丈母娘请姑老爷、姑太太还请你们作陪呢!≈quot;公子一面答应便过来把方才得的东西都请父母看过。安老爷夫妻自是欢喜便催着他过后边去。安太太道:≈quot;我叫人把那个角门儿给你们开开了两媳妇儿都跟过去。一个也该到自己祠堂里磕个头一个也该见见自家的父母。别自顾咱家里闹热叫人家养女孩儿的看着寒心。≈quot;二人答应着带上一群丫头女人又保驾似的跟了去。

    不一时到了何公祠戴勤、宋官儿和一班家人早在那里伺侯。公子告过祭何小姐才上前磕头。张姑娘在姐姐跟前是断不落这个过节儿的此刻有个不随着磕头的吗?二人一同拜罢起来撤去祭筵关好门户便到何小姐当日住过半天儿的那个禅堂去坐。只见华妈妈从她家里提了一壶开水怀里又抱着个卤壶那只手还掐着一托茶碗茶盘儿进来。公子道:≈quot;你就叫你媳妇儿帮帮不好吗?为甚么要累得这么?阿哥的妈妈又忒累的娘模样儿呢!≈quot;她道:≈quot;可不是叫媳妇儿张罗来着么!偏偏儿你这么过当儿芒种儿醒了赖在他妈身上只不下来。我嫌他们那孩子爪子累赘还没我自己干着爽利呢!≈quot;说着便连着给奶奶倒茶。

    你道这芒种儿又是谁?前面书交代过的何小姐过门的时节那随缘儿媳妇正是怀着将近三个月的双生子所以不曾进得新房屈指算到上年的芒种前后可不正该养了。转眼今年又是芒种那孩子恰好周岁儿敢是也懂得赖在他妈身上不下来了。

    一时倒上茶来张姑娘道:≈quot;茶不吃倒不要紧你们谁快给我装烟吃罢!≈quot;说着早见柳条儿装过烟来。何小姐道:≈quot;喝她们口茶给爷妈磕头去罢!这一袋烟又得半天。≈quot;说着站起便去接她的烟袋。张姑娘笑道:≈quot;好姐姐等我再吃两口。≈quot;一面把烟袋递给柳条儿一面还回头来就把手里抽了两口三个人才一同过张老那边去。

    到了门他老两口儿早迎出来。原来张老因人少房多只占了三间正房六间厢房。那正房里当中供佛一间住人一间坐客。当下公子夫妻进去见堂屋里佛爷桌儿上换了簇新的黄布桌围;桌儿上的锡蜡五供儿擦得镜亮;佛前点着日夜不断的万年海灯。佛龛两旁一边儿还立着一根干稻草讲究说这是怕屋里有个不洁净遮佛爷的眼目的。佛桌儿前早铺下了个蒲垫儿。老两口儿走到那蒲垫跟前就站住等着姑爷行礼。

    你道这是个甚么仪注?原来小户人家凡遇着大典礼不大肯坐下受人的磕头总是叫他朝着家堂佛磕。便是家内有个孩子从散学里下了学也得朝着佛爷作那个揖。这是比户皆然却为《礼经》所不载。更兼安公子中举的时候是在上屋给岳父母行的礼此时如何想得到这个规矩。及至听他岳丈说了句:≈quot;姑爷来到就是别行礼罢!≈quot;他才知是该朝佛爷磕头的。便在蒲垫儿上先给泰山磕了三个头。张老也说了几句老实吉利话儿又说:≈quot;这也不枉你老儿俩、她姐儿俩受那场苦哇!这都是佛天菩萨的保佑啊!≈quot;公子起来又给泰山磕头。俗语说的≈quot;挨金似金挨玉似玉≈quot;今番亲家太太的谈吐就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只听她说道:≈quot;姑爷多礼姑爷请起。这可实在的难为你也不枉你家一场辛苦吃到底也不枉我家行下的秋风望下的雨也不枉咱两家子这一嫁一娶。往后来我两口儿还愁甚么年少柴来月少米。可是人家说的老天隔不了一层纸。等明儿她姐儿俩再生上个一男半女那才是重重见喜。谁也说不的这都是人情天理。≈quot;不想她一朝作了官亲福至心灵这几句官话儿倒误打误撞的说了个合辙押韵。

    却说张老让他三个坐下便高声叫道:≈quot;大舅妈拿开壶来。≈quot;那个詹嫂听得公子来了死也不敢出那个房门。连答应都慌着答应答应一声只叫她那孩子送了水壶来。那个孩子也是讪不肯进屋子只在屋门外叫:≈quot;姑爷你接进开壶去呀!≈quot;原来那孩子极怕张姑娘张姑娘便叫道:≈quot;阿巧进来。≈quot;他这才讪不答的蹭进来一手提携着水壶那只手还把那二拇指头搁在嘴里叼着嘻嘻的姗笑递过壶去。张太太又叫他给公子请安白说了他象扭股儿糖似的可再也不敢上前儿咧!何小姐道:≈quot;不用请安了。≈quot;因指着公子问他:≈quot;你只说这是谁罢?≈quot;那孩子又摇摇头。何小姐道:≈quot;我呢?≈quot;他倒认得说:≈quot;你!你也是姐。≈quot;张姑娘道:≈quot;那么问着你那是谁只摇头儿不言语偏叫你说。≈quot;他只才呜呐呜呐的答道:≈quot;他是个老爷。≈quot;说着张老冲了茶他接过水壶去就拔脚跑了。

    张老端过茶公子连忙站起来要接见没茶盘儿摸了摸那茶碗又滚烫。只说:≈quot;你老人家叫他们倒罢!≈quot;及至凉了凉端起来要喝无奈那茶碗是个斗口儿的盖着盖儿再也喝不到嘴里。无法揭开盖儿见那茶叶泡得岗尖的待好喧腾到碗外头来了。心想这一喝准闹一嘴茶叶因闭着嘴喝了一口。不想这口稠咕噜的醉茶喝在嘴里比黄连汁子还苦。攒着眉咽下去便放下碗倒辜负了主人一番敬客之意。张老又给她姐妹送了茶便从佛桌儿底下掏出一枝香根儿。

    自己到厨房掏了个火来让姑奶奶抽烟儿。柳条儿这里给张姑娘装烟戴妈妈便张罗给亲家太太装烟。亲家太太抽着烟儿何小姐便问道:≈quot;妈你老人家今儿个吃这个烟怎么不象那老叶子烟儿味儿了?≈quot;张太太道:≈quot;可说呢都是你那舅太太呀!我到了她屋里她就闹着不与我吃我的烟只吃她的。昨儿个她又买了十斤渣头送我吃着倒怪香儿的呢。就这不禁吃一会子又怪燎嘴的大概吃惯了也就好了。≈quot;当下宾主酬酢礼成公子才致谢了岳父岳母迎接夸官的盛意。

    他老两口儿也谦不中礼的谦了两句。公子便要告辞过前头去。何小姐因问张太太说:≈quot;妈不是回来还同舅母请公婆吃饭么?为甚么不趁早角门儿开着一块儿走呢?

    省得回来又绕了远儿。≈quot;张太太便道:≈quot;使得。≈quot;说着用两指头撵灭了那根香火又叫道:≈quot;大舅妈我不来家吃饭了。晚饭少打半碗米罢!≈quot;便一同过这边来。

    到了上房安老爷正和安太太、舅太太在那里长篇大论谈得高声见公子来了便要帽子褂子待要穿戴好了亲自带他出去拜谢他的业师程老夫子。正说着人回程老师爷穿了公服过来了现在腰房里候着说一定要进来登堂给老爷、太太贺喜。

    读者你道这位程老夫子从那里说起又穿了公服来?原来他当日是个出了贡的候选教官因选补无期家里又待不住便带了儿子来京想找个馆地。恰值那年安老爷用了榜下知县要上淮安又打算叫公子留京乡试正愁没个人照料他课读见程师爷来了是自己幼年同过窗的一位世兄便请他在家下榻。那程师爷见修馔不菲人地相宜竟强似作个老教去吃那碗豆腐饭;因此一住四个年头宾主处得十分合式。安老爷又是位尊师重道的平日每逢家里有个正事必请师老爷过来同诸亲友一体应酬从不肯存那通称本是教书匠到处都能雇得来的浅见。因此师老爷也就居移气养移体起来。置了一顶鸭蛋青八丝罗胎平鼓洼爹时样纬帽;买了一幅自来旧的八品鹌鹑补子一双脑满头肥的转底皂靴。这日欣逢学生点了探花正是空前绝后的第一桩得意事所以才戴其帽而圆其领的过来定要登堂道贺。

    安老爷因自己还没得带儿子过去叩谢先生先生倒过来了一时心里老大的不安说道:≈quot;这个怎么当?≈quot;低头为难了半日便和太太说道:≈quot;这样罢!既是先生这等多礼倒不可不让进上房来莫如太太也见见他;我夫妻就当面叫玉格在上房给他行个礼倒显得是一番亲近恭敬之意。≈quot;太太也以为很是。

    安老爷家向来最是内外严肃外面家人非奉传唤等闲不入中堂。在上房伺候的都是一班仆妇丫鬟此外只有茶房儿老尤的那个九岁的孩子麻花儿在上屋里听叫儿。当下众人听得师老爷要进来一个个忙着整坐位预备撅帘子。安太太一班内眷带了众丫鬟都到东里间暂避。其余的老婆儿小媳妇子们都在靠西一带远远的伺候着。此时替那个长姐儿计算她自然也该跟了太太进里间去才是;无如她心里另有一桩心事你道为何?原来她自从去年公子乡试头场出来打戴勤回家请安的那天她听戴勤回老爷话说了句师老爷说大爷准中。落后见大爷果然中了不算外并且一直中到探花了她心里便着实的感佩这位师老爷。难得今日这个机会她便不进屋子和那班仆妇站在外间想瞻仰瞻仰这位师老爷是怎的是个神仙样子。

    只听老爷先吩咐人预备开正门又道:≈quot;就请师老爷罢!≈quot;家人答应出去老爷早带了公子迎到二门台阶下候着。此时长姐儿心里打着这位师老爷连我们老爷都教得起纵然不能照影上扮的刘备老爷的那位诸葛亮军师那么个气派儿横竖也有书上说的岳老爷的那位教师周先生那么个光景儿;掉在地下也不至于象春香儿闹学上的陈最良。只不错眼珠儿从玻璃里向二门望着。正盼望间但见外面家人从二门旁边跑进来回了一声说:≈quot;师老爷进来了。≈quot;紧接着吱喽喽屏门大开就请进那位师老爷来她一瞧先有几分不满意。

    原来那位师老爷生得来虽不必子告之曰:≈quot;某在斯某在斯。≈quot;那双眼睛也就几乎视而不见虽不道得鞠躬如也那具腰就也带些屈而不伸;半截真掺假的小辫儿搭在肩头好一似风里垂杨飘细细;一片银镀金的浓胡子绕来满口不亚如溪边茅草乱蓬蓬;一件本色程青茧单袍子套一件茄合色羽纱单褂子他自己赶着这件东西却叫作羽毛外套。那一件外套上便钉着那副自来旧的补子。又因省了两文手工钱不曾交给裁缝只叫他那个馆僮给钉的以致钉得一片齐着二道褂钮儿一片齐着三道褂钮儿。便是朱夫子见了也得给他注明说:≈quot;此错简当在第三道褂钮儿子上。≈quot;他看了看似乎合≈quot;亵裘长短右袂≈quot;的本义也还说得通就那么言具上下察也套在身上。头上只管是明晃晃一顶金角大王殿的纬帽那帽袢儿从带上便放之则弥的来了;脚下那双皂靴底儿上的泥只管腻抹了个漆黑;袢儿上倒是白脸儿扯光的一层尘土;虽然考校不出他是那年买的大约从上脚天直到今日自来也不曾掸掸刷刷去其旧染之污而自新。

    长姐儿仔细一看回头和随缘儿媳妇说道:≈quot;这是怎么说话呢?一个人就砢碜也得砢碜出个样儿来呀!难为咱们大爷怎么和他一个屋里混混来着!≈quot;这个当儿里间儿的内眷也在那里远远儿的从玻璃里望外看。安太太一见先就说道:≈quot;敢则只是姑老爷天天儿叫得震心的他那位程大哥呀!这还用满到是处找着瞧海里奔去吗!张太太只问咱儿了。≈quot;金、玉姐妹和丫头们已经笑不可仰便是安太太那等厚道人也就掌不住要笑只和舅太太摆手儿说:≈quot;你悄悄儿的看人家听见。≈quot;说着大家又往外看。只见他从二门屏风台阶儿上一步一步用脚试着擦拉下来;到了平地一副精神早巳贯注到上屋跟前却不曾留心旁边儿还有个主人在那里迎接呢!安老爷只得迎了两步把手一拱叫道:≈quot;大哥我这里正要带小儿到馆竭诚叩谢倒劳吾兄枉道先施请屋里坐。≈quot;他听了才连点头儿带合腰儿嘴里嘁嘁测测一阵有声无词不甚可辨大约说的是:≈quot;岂敢岂敢。≈quot;却又没个里儿表儿。你道这是甚么原故?原来汉礼到了人家里无论亲友长幼或从近处来或从远方来或是久违或是常见以至无论庆贺吊慰在院子见了主人从不开口说话慢讲请安拉手儿了。当下他只嘁测了那一阵便奔了上房来。两旁伺候的两女人忙把帘子高卷起来伺候师老爷进屋子。

    这个当儿里间儿的女眷都过格扇跟前来隔着层格扇绢望外瞧。只见他一进门不说长不说短便举手擎天毛腰拖地的朝上就是一躬。这一躬打下去且不直起腰来却把两只手凑在一处就着他地儿供送嘴里还说道:≈quot;恭喜恭喜叩叩叩叩叩叩。≈quot;大家一看这可是希罕儿都在那里纳闷儿。

    安老爷听得这个说了句:≈quot;岂敢。≈quot;连忙赶过去和他膀子靠膀子的也那么闹了一阵。口里却说的是:≈quot;还叩还叩还叩。≈quot;这叫作宾请拜主人辞;宾再请拜主人再拜;三拜三辞然后相揖而退是个大礼。

    安老爷和他彼此作过揖便说道:≈quot;骥儿承老夫子的春风化雨遂令小子成名不惟身受者心感终身即愚夫妇也铭佩无既。≈quot;只听他打着一日的常州乡谈道:≈quot;底样卧底样卧。≈quot;论这位师老爷平日不是不会打着京腔说几句官话;不然怎么连邓九公那么个粗豪不过的老头儿都会说道他有说有笑的和他说得来呢?此时他大约是一来矜持过当二来快活非常不知不觉的乡谈就出来了。只是他这两句话除了安老爷满屋里竟没有第二个人懂。原来他说的这≈quot;底样卧底样卧≈quot;六个字底字就作何字讲;底样何样也犹云何等也。那个卧字是个话字如同官话说≈quot;甚么话甚么话≈quot;的个谦词。连说两句谦而又谦之词也。他说了这两句便打着京腔说道:≈quot;顾这叫作良亏之子必学为箕良冶之子必学为袭。这都是老先生的庭训兄弟何功之有?惭愧惭愧!嫂夫人面前也请贺贺。≈quot;老爷便吩咐公子请他母亲出来。幸亏是安太太素来那等大方才能见怪不怪出来和他相见。便忍了笑扶了儿子出来。

    从靠南一带才到下。才待说话只听他那里问安老爷道:≈quot;这个就是嫂夫人?≈quot;原来大凡大江以南的朋友见了人是个见过的必先叫一声;没见过的必先问问这个可是某人不是。安老爷见问忙答道:≈quot;正是拙荆求见。≈quot;他这一肃整威仪乡谈又来了说道:≈quot;这是要庭参的。≈quot;庭参者行大礼也。说着只见他背过脸儿去倒把脊梁朝着安太太向北又是一躬慌得安老爷还揖不迭连说:≈quot;代还礼代还礼。≈quot;安太太此时要还他个万福罢旗装汉礼既两不对帐;待摸着头把儿还他个旗礼又怕他不懂更弄糟了。想了想左右他在那里望着影壁作拇索性不还他礼。等他转过脑来才说道:≈quot;师老爷多礼!我们玉格这么个糊涂孩子多亏师老爷费心成全了他一总再给老师师老爷道谢罢!≈quot;他只低了头红了脸一时无话。安老爷便让道:≈quot;大哥请坐待愚夫妇叫小儿当堂道谢。≈quot;他又道:≈quot;底样卧底样卧。≈quot;公子早过来站端正了向他拜了四拜他又答了两揖。等公子起来他才笑呵呵的说道:≈quot;世兄恭喜恭喜我和你外日泥叫作石呐恩攻玉今日直头叫作青出于蓝哉!阿拉!≈quot;老爷又向他打了一躬说道:≈quot;此夫子自道也改日还当竭诚奉请。≈quot;读者你看这位安老先生也算得待先生其如此恭且敬也了。谁想他自己心里犹以为未足还要叫太太带两个媳妇来拜见老夫子。太太却有些不愿意了只得说道:≈quot;我才打她们俩到佛堂里撇供焚钱粮去了得会子过来呢!怎么好倒劳师爷尽着等她们呢?先请坐下改日再叫媳妇儿拜见罢!≈quot;安老爷见如此说这才罢了。

    太太一面叫人倒茶一面自己也就进了房间里。舅太太迎着笑道:≈quot;姑太太你真是个好人直算救了两媳妇儿一场大难。≈quot;安老爷见一切礼成才让师老爷归座请升了冠。一时倒上茶来老爷见给他倒的也是碗普洱茶早料到这桩东西师老爷一定是≈quot;某未达不敢尝。≈quot;忙说:≈quot;师老爷向来不喝茶你们快换碗姜汤来罢!≈quot;仆妇连忙换上姜汤来。那等热天他会把碗滚开的姜汤唏溜下去竟不怎的不算外喝完了还把那块姜捞起来搁在嘴里嚼了嚼才噗的一口唾在当地。旁边一个婆儿连忙来检着了看不好下手便从袖口儿里掏了张手纸叠了四折儿把那块姜捏出去。安老爷这才和他彼此畅谈。只这一谈师老爷一阵大说大笑。长姐儿又留神瞧见他那一嘴零落不合的牙了;敢则是一层黄牙板子按着牙缝儿还渍着许多深蓝浅绿的东西倒仿佛含着一嘴的镀金点翠。长姐儿和梁材家的皱着眉道:≈quot;梁孀儿你回来可好歹好歹把那个茶碗拿开罢!这可不是件事。≈quot;说着只恶心得她回过头去向旯旯儿里吐了一口清水唾沫。

    这个当儿又听老爷叫取师老爷的烟袋荷包去。当下两三个仆妇答应一声便叫那个小小子儿麻花儿去取大家都在廊下等着。一时麻花儿取进来众人一看那个蓝布口袋先恶心了一阵。且不必问他是怎的个式样就讲那上头的油泥假如给了剃头的便是使熟了的绝好一条杠刀布;却又和他那根安着猴儿头烟袋锅儿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象牙烟袋嘴儿颤巍巍的毛竹烟管两下里拿着。这件东西作书的也不费些考据、注疏工夫解出来读者可就更听不明白了。请问这烟袋锅儿怎么叫作猴儿头呢?读者你只看那猴儿无论行止坐卧它总把个脑袋扎在胸坎子上倒把脖儿扛起来。然则这又与师老爷的烟袋锅儿何干?原来凡是师老爷吃烟不大懂得从烟袋荷包里望外装都是从那个口袋里捏出一撮子来塞在烟袋锅儿里;及至点着了吃完了他可又不大懂得往地下磕都是一撒嘴儿顺着手儿把那个袋锅儿往地下一墩那锅儿里的烟灰墩的干净也是这一墩墩不干净也是这一墩。假如墩不干净回来再装那半锅儿烟灰可就絮在生烟底下了越絮越厚。莫讲辰年到卯年便一直到他盖棺论定也休想把他那烟袋锅儿挖一挖。

    为甚么他一天到晚烟只管吃得最勤却也吃得最省。请教一个烟袋锅儿有多大力量照这等墩来墩去有个不把脑袋墩得伛偻回来成了猴儿头模样儿的吗?

    此他那个烟袋锅儿所以名为猴儿头也。那个象牙烟袋嘴儿又怎么是黄白加黑冰裂纹儿的呢?这就晓得驯象是庞然一物的那个大象了。

    象这种畜生它那张嘴除了吃水、谷、草三样之外不进别的脏东西所以象牙最喜沽。只要着点恶气味它就裂了;沾点臭汗水儿它就黄了;怎禁得起师老爷那张嘴时刻价的把它叼在嘴里呢?何况遇着赴席喝着酒还要吃袋烟嘴里再偶然有些倒不过来的东西渍在牙床子、嘴唇子的两夹间儿不论鱼肉菜蔬干鲜乳蜜都要借重这个象牙烟袋嘴儿去掏它。及至掏出来放在眼底看看依然还要放在嘴嚼嚼咽下去。那个雪白的象牙和他那嘴牙是两个先天怎的会不弄到半截子焦黄裂成个十字八道?此又他那个象牙烟袋嘴儿之所以成了黄白加黑的冰裂纹儿也。然则那烟袋杆儿又怎的会颤巍巍呢?

    大凡毛竹都是一头儿粗一头儿细。师老爷那棍烟袋足够营造尺五尺余长一个粗粗细细尾的竹管那头儿再赘上一个渍满了烟灰的猴头儿有个不颤的么?此又颤巍巍之所以然也。

    当下众人看了这两件东西一个个龇牙裂嘴掩鼻攒眉谁也不肯给他装那袋烟。便叫麻花儿装好了拿进香火去请他自己点。师老爷吃上这袋姻越谈得高兴了道是今年的会墨那篇逼真大家那篇当行出色。他的同乡怎的中了两个一个正是他的同案一个又是他的表兄。只顾这阵谈可把烟袋耽搁灭了!灭了他竟自不知还在那里闭着嘴只管从嗓子里使劲儿紧抽。这个当儿呼噜呼噜早灌了一筒唾味了。

    老爷见师老爷的烟灭了将要叫人拿香火恰巧那个麻花儿一时不在跟前;一回头正看见长姐儿站在那边。安老爷是一生忠厚待人从不晓得甚么叫作闹脾气嫌人脏笑人怯便叫长姐儿道:≈quot;你过来把师老爷的烟点点。≈quot;这一下子可要了她的小命儿了登时急得她脸皮儿火热手尖儿冰凉料想没地缝儿可钻只得拿过香盘子来还想闪展腾挪闹个捂着耳朵放炮仗胆撒手儿去点。

    怎当得师老爷手里的烟袋也颤她手里盘香也颤两下里颤儿哆嗦再也弄不到一块儿。老爷看了说道:≈quot;你不会吃烟也罢了怎的你给人点烟都不在行呢?

    你把那只手拿住烟袋就好点了哇!≈quot;老爷如此一指点她这才粪缸里掷骰子没跑了。万分无奈只得鼻子里闭着气嘴里吹着气只用两个指头捏着那烟袋杆儿去点;偏生那油丝子烟又潮师老爷还腾出嘴来向地下呱咭吐了一口唾沫。良久良久才点着了。她此时便象放了郊天大赦一般忙松了那烟袋把身子一扭一掀帘子出了门儿丢下香盘子一溜烟往后就跑。舅太太还从玻璃里指着她暗笑她也不曾留心梗着个脖子如飞而去。

    这里师老爷吃完了那袋烟才戴上帽子要走。安老爷主人情